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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方氏训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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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之后很快就要到七月半,方氏在家准备了要烧的纸钱儿,又叠了不少金银元宝,依旧是一并拿去了杨氏那边。每年在七月半的前后,城里会有许多的佛事盛典,祝大姐就惦记着想抱着留哥儿进城,想着多参加佛事能不能让留哥儿的身子硬实点儿起来。
  
      杨氏听说了忙拦着道:“瞎胡闹,拜佛礼佛是对的,可七月半是什么日子,这天可是地狱门开,鬼魂出行的日子,孩子本来就容易被冲撞,容易瞧见不干净的东西,哪有这天抱着孩子出门的。”祝大姐听了这话才作罢。
  
      十五这天上午,祝老爷子领着全家到山上给祖宗上坟,因着不是正经出殡的大日子,所以全家男女老少全都一道去了。到了地方之后,孩子们在四周拔掉杂草,大人们将四周的水渠重新疏通修整,把周围生出来的小灌木全都连根铲除,丢到老远的地方去,免得一下雨又重新扎根长起来。
  
      老祝头跟祝老大一起摆了供桌,将供品一一地放在上面,又斟了三杯水酒,放了香炉香烛,然后祝老爷子领着全家老少,一起给祖宗磕头、烧纸。
  
      祝老爷子跪伏在他爹娘的坟前久久地不肯起身,嘴里不住地道:“爹、娘,儿子终于有脸再来给你们二老上坟了,咱家如今总算是开枝散叶,儿孙满堂了,爹娘在天有灵也可以安息了,还望爹娘保佑一家老小都身子好,平平安安的。”
  
      最后祝老大领着几个兄弟又去给三个坟包培土,祝老爷子背着手站在一旁看几个孙儿挥着铁锹干活,上前细细地把三块木头碑擦拭干净,看着老祝头亲娘坟头的旁边,招呼道:“你们几个把这边也清出来块空地儿,把这些树杈子都弄走。”
  
      “爷,好端端的弄这边干啥?”祝老四提着锄头过来不解地问。
  
      “我如今都是黄土埋到了脖梗的人,这块地方以后是我该躺着的,现在趁着草木还不算茂盛收拾收拾,以后万一出了什么急事儿也好处置。”老爷子回头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人家和蓝天白云,长叹一口气道,“你奶命苦,跟着我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福却是一天都没享过,也只有等我也到了地下,才能再去补偿她……”
  
      “爷,好端端的咋说这个。”祝老四听着这话里头就透着不吉利,赶紧打断道,“你如今身子这么硬朗,再说不是还等着见重孙子嘛,想这些没影儿的身后事做啥?”
  
      “对,不想了,不想。”祝老爷子有些伤感地道,“你们是不知道,往年一到七月半我就提前半个月一个月的发愁,就愁我一个人,孤家寡人的,让我爹娘瞧见还不知道得多伤心,又怕你奶奶埋怨我,好端端的一个儿子不知下落,枉费了她拼了命不要把孩子生出来……如今好了,一家团聚,做人不能贪图太多,得知足就好。”
  
      回家的路上荷花习惯性地东瞧西看,这个时候正是山里有些青黄不接的时节,早收的都已经差不多了。一些秋天才能采的果子什么的,如今还没有成熟,只能看着树上青青的果子却没法吃到嘴里。
  
      博荣见荷花的眼神一直在扫着棠梨子树,以为是她像吃棠梨子了,自己也多加留心,好不容易瞧见一棵依着山势长的棠梨子树,后面就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许是因着地方长得不好,所以树干虽然曲曲弯弯的,但却长得比周围的树木都高上许多。向阳的枝头因为正是最接受阳光的位置,上头的棠梨子已经由青转红,于是就把衣襟往腰带里一塞,搓了搓手心,一跃抓住树干就往上爬去。
  
      荷花在底下瞧得胆战心惊的,那树梢的位置枝干纤细,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博荣的重量,在下头一个劲儿地喊:“大哥,你快下来,太危险了,赶紧下来吧!”
  
      博荣今年在家一心念书,基本都没往山上来过,这会儿也不知怎么的这么有兴致,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还当真在朝阳的树梢处站住了脚,把棠梨子多的树枝掰断扔下去,让茉莉和荷花她们在底下摘。
  
      他把这边的树枝掰得差不多了以后,瞧见不远处的地方似乎更多,就低头寻找下脚的地方,想着既然上来了,就多弄一些回去,却瞧见前面似乎有枝干折断的痕迹,似乎还很是新鲜,他顺着那断口朝下看去,“啊!”地大叫了一声,惊得几乎脱手掉下了树梢。
  
      荷花在下头看得心惊胆战的,急得直跺脚地嚷:“大哥,你抓好了,看见啥了一惊一乍的,你可别吓唬我啊?”
  
      “大哥,你赶紧下来,那上头太危险了。”茉莉也一个劲儿地喊道。
  
      许是听见这边大呼小叫的,一直走在前头的祝老四和祝永鑫又循着声音一路找了过来。
  
      祝永鑫抬头一看博荣在树顶上,忙喝道:“博荣你赶紧给我下来,爬那么高多危险啊,当着弟妹的面儿你也不知道带个好头,一个个的都跟你学可咋整!”
  
      博荣这会儿觉得自己手软脚软,紧紧地抱着主干不敢松手,颤抖着声音道:“爹、爹,你瞧瞧那树下,咋,咋血糊啦的,可、可是吓死我了……”
  
      茉莉一听说血糊啦的,赶紧搂着栓子往后退了几步,反倒是荷花好奇地想要上前看看。
  
      祝永鑫听博荣的声音都变了调,觉得怕不是一般的事情,伸手把荷花拉住让她往后靠,自己寻了根木棍朝树后面捅了几下,见没有动静才分开树丛朝后面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他自己也骇得朝后退了两步。
  
      祝老四见状也冲过来探头,一看就大喊道:“这咋有个死人啊?”
  
      “啊……”茉莉一听说是有死人,虽然站在老远什么都瞧不见,但还是吓得大叫了一声,赶紧伸手去捂栓子的眼睛道,“咱不看,咱赶紧下山回家。”然后抱起栓子快步朝下山的路去了。
  
      博宁的胆子比较大,也探头过去看是咋回事,荷花在害怕和好奇中间纠结了片刻,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躲在祝老四的身后,偷偷探头朝树后看去。
  
      果然有个一身粗布以上扎着发髻的人伏在树丛中,比较触目惊心的是,一根小孩儿手臂粗细的树枝从他的后心穿出了大半截,断茬处满是鲜血,周围的灌木上也都是喷溅的血迹。
  
      “天呐!”荷花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这人怕是从书上踩折了枝干掉下来的吧?”说罢赶紧抬头去看博荣,带着哭腔喊道,“大哥,你赶紧的下来,快下来啊!”
  
      博荣其实老早就想下去了,但是刚才那一下惊吓弄的他手脚发软,生怕下树的时候脱了手落得跟底下那人一样的下场,所以一直在上头抱着不敢松手,这会儿觉得自己力气恢复了一些,才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双脚踩到地面才算是松了一大口气。
  
      荷花上来搂住博荣的腰,觉得他后背的衣裳都已经被汗打湿了,自己也是惊魂未定地道:“大哥,你以后可不许再爬树了,听见没,不许再爬树了!”
  
      “嗯,不爬了,不爬了!”博荣觉得荷花圈着自己的两只手一直在瑟瑟发抖,也回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安慰道,“不怕了,荷花不怕了,大哥这不是没事儿嘛!”
  
      这会儿谁也不敢去碰那死人,祝老四抓抓头道:“打量着身形似乎不像是咱们村子的,不过没瞧见脸也说不好,大哥,咱是不是得报官啊?”
  
      祝永鑫长出了一口气道:“咱先回村儿告诉里正吧,看他咋说。”然后回头训道,“博荣,你以后不许再爬树,听见没?别仗着年轻就知道逞能,那些出事儿的大半都是因为逞能。”
  
      博荣这会儿哪里敢反驳,一叠声地答应着。
  
      几个人回家之后,祝永鑫和祝老四直接去了里正家,然后里正跟他们一起,又叫上了村里的几个小伙子,一起到山上去看看到底咋回事。
  
      方氏在家已经听茉莉说了个大概的情况,见到博荣进门,上前就揪住了耳朵往屋里扯,自从博荣开始念书一来,方氏就再也没这样对待过他,一来是博荣素来都是个懂事的,二来也是觉得孩子读书识字懂礼节了,不该再这般对待。但是这会儿是气急了,什么都顾不得了,把人拎进屋里道:“你给我跪下!”
  
      博荣只能一撩衣襟跪在方氏面前,方氏抄起扫炕的笤帚就朝他身上抽去道:“我平常都是怎么跟你们说的,咱虽然是靠山住着,你们也是大小在山上玩儿惯了的,但是越是熟悉才越容易出事儿,都是出在了大意和逞能上头,我平常给你们都立的什么规矩,我看你现在是都忘光了吧?”
  
      “没忘,娘说过不许下江洗澡游泳,不许上山爬树爬崖,不许自己进林子深处,不许离开山路或者溪流去钻林子。”博荣低着头由着方氏打,把她平时的嘱咐一一地背出来。
  
      方氏听了这话手下抽得更使劲儿了,训道:“你既然都知道咋还不听话,你是家里老大,你都这般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那底下的博宁和栓子我还咋管,以后万一出了啥事儿,我是找你算账还是咋地?”
  
      “娘,我知道错了。”博荣垂着头闷声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也会拘着弟弟妹妹的。”
  
      栓子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茉莉怎么哄都哄不好。荷花见方氏在气头上手下也没个轻重,那笤帚打在博荣身上一下就惊得她心里一颤,忙朝芍药使了个眼色。
  
      芍药心领神会地悄悄溜出去,跑到祝大姐屋里道:“大姑,你看赶紧去劝劝,二大娘在家打博荣哥呢!”
  
      祝大姐闻言赶紧下地道:“这是咋了,好端端的打孩子干啥。”说着也不敢怠慢,赶紧跑到荷花家,见方氏还举着笤帚在打博荣,赶紧上前抓住笤帚,先把方氏拉开道,“你好端端的打孩子做啥!”
  
      说着就把方氏拉到炕边儿坐下,把笤帚抢下来丢得远远的,拍拍栓子的头顶哄道:“乖,不哭了,去大姑家找留哥儿玩儿去吧!”
  
      等茉莉把栓子抱走之后,祝大姐才又对方氏道:“你看你把栓子吓得,瞧你平常是个温吞性子,这咋发起火来比爆竹还烈?孩子有啥做错的你说给他知道不就得了,博荣又不是那些个不明事理的混小子,你跟他好生说明白了道理他还能不明白?”
  
      “大姐你问问他,我从打他小时候就嘱咐他,上山要当心,不能随便下水、上树,咱们虽说一直住在山下,可每年山上出事儿死的人也不是少数,后来一个个的孩子我都叮嘱、告诉,按理说他是老大,他应该是记得最牢靠的,结果今个儿下山的时候逞能去爬树摘棠梨子,我知道他不是为了自己嘴馋,都是为了哄下面的弟妹,可是那爬树是好玩儿的吗?这倒好,他在树顶上站着,脚底下就是个从树上掉下去摔死的,你说我不打他能行吗?我不打他他能长记性吗?”方氏气得胸口不住地起伏,伸手在胸口顺着气,然后觉得这口气还是顺不下去,又指着博荣训道,“今个儿可真是把我气死了,你说说若是先前没有那人摔下去,你那一脚踏上去……你还让不让我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