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长安城繁星点点,映衬得一轮圆月越发明亮,传说里,在月宫中住着一位嫦娥仙子,养着一只玉兔,还有一位天神吴刚,整日砍伐玉桂,不知疲倦,因眷恋嫦娥仙子的美貌,不以伐玉桂为苦,反倒为乐。
倒是那位嫦娥仙子,据说因为思念爱人后羿常常愁眉不展,像极了一个哀美人……
对于幼时的记忆,令卓玉心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在去往昆仑山之前,在朗朗夏日,皓月当空的夜晚,一面在花园中乘凉,一面听着母亲给她讲着月宫里那位嫦娥仙子的故事,只是那时的卓玉心尚不及五岁,童心未泯,哪里知道那哀美人是一个什么样子,只是天真的看着月亮里的条条黑纹,盼着有一天她也能登上那月宫,看看哀美人的天姿之容,戏耍番雪白的玉兔,丢一丢不知臊的吴刚……
时过境迁,身为人母后,曾经在某个月明风清,虫鸣蝉聒的夜晚,卓玉心也那样给在怀中与身侧的孩子讲过这个故事,那时的蔺颉狄会在卓玉心身侧用两手撑住下巴,呆呆仰望夜空皓月,那时的蔺旖旎会把头倚靠在母亲的肩膀,手上把玩着小弟的嫩滑小脚丫,那时的卓子骞呢,襁褓之中,母亲温热怀中,恬然入睡……
皇宫的御花园中有一玉液池,池水清澈如镜,习习晚风下只有池中的几条锦鲤偶尔跃出水面一下来打破这面玉镜的安宁,激起趟趟涟漪。
卓玉心站在玉液池边,月光洒进池中,倒映了卓玉心的面容,愁眉不展,似乎是像极了那个在月宫中的哀美人。
她的哀不是嫦娥对后裔的那种思念之哀,而是母亲对孩子的愧疚,牵挂之哀。
蔺展颜一直无声地跟在卓玉心身后,当她需要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卓玉心的身边,或以肩膀叫她倚靠,或以智慧为她出出主意,亦或讲两个连他自己都不能逗笑的冷笑话看卓玉心陪他尴尬地笑上几声。
“玉心,水池边凉,披上吧。”蔺展颜解下身后的披风系在爱妻的身上,举止投足间尽是浓浓爱意。
卓玉心语气中多了些哀愁道:“展颜,我该不该后悔?你怨我当年的固执吗?”
蔺展颜细声道:“你有过多少次的固执啊,我又有哪次不曾支持过你,既无不支持,又哪来的怨语?”
“可那是你和我的亲骨肉啊。”
“从你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起,我便开始要自己视子骞为己出了。”
“视如己出?这二十年来我也一直这样对自己说,要自己这样去做,我只是忘不了他,可为什么到了这里,我的心会疼,剜心挖肉地疼……”
哀伤之下,微微啜泣。
蔺展颜再一次想宽慰爱妻却好心错语道:“当年我曾派铁翼子一路跟随押送队伍,可谁成想,队伍进到洛阳之前,奶娘被押送军士奸杀,奶娘死了,在那一群孩子中也就分不清哪个才是他了,后来,铁翼子打探到这些孩子有些被送进了万奴宫为奴,有些被皇族人买走作养娈童……”
发觉措辞不当,蔺展颜赶紧住口,然而已晚,依偎在怀中的爱妻已是泪流满面。
“我真是一个万恶不赦之人……”卓玉心自诋自毁着,为‘愧疚’二字。
没有了统军时的满目戾气,反多了些娇弱待怜的眼神与蔺展颜四目相对,蔺展颜轻轻揽过卓玉心的肩头,再次叫爱妻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宽心道:“朝廷上的我不插手,也不过问,只要是你觉得所做的事是对的,就放手去做,我一定会支持你,不论到了什么境地,你回头,永远都能够看见我就在你的身后。至于他,今时的长安城中还有着不在少数的当年皇宫旧人,我已经派出铁翼子前去暗查,若是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你,暂且宽心吧,眼下,如何应对宇文泰的咄咄相逼才是最紧要的。”
一路奔波,又愁上眉梢,愧疚入心,与夜里的湛凉相比,蔺展颜的肩头是温热些,卓玉心抱紧了丈夫的腰际,享受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片刻的宁静,这世间能让她此生倚靠的肩膀,除了蔺展颜,还有谁呢?
两眼有些困倦,难免会想,若是可以这样安心的睡去多好,不去理世间的纷纷扰扰……
然而,片刻间的宁静也要被打扰……
“末将见过魁王帅,蔺先生。”一声不解风情,粗犷的行礼声打破了刚刚欲要入眠的宁静。
卓玉心收起女子柔情,展出英姿豪情,背对来人,擦干眼角湿润,粗声问道:“你是何人?”
“末将乃誉亲王府中侍卫长宁远,特受王爷之命,邀请魁王帅与蔺先生到王府小聚,为魁王帅与蔺先生接风洗尘。”
卓玉心与蔺展颜对视一眼,心意绵长,随即一句:“带路。”
与此同时,御花园外,恍若经过的皇帝陛下在文公公的搀扶下,渐渐走向寝宫,隔着一潭玉液池,与卓玉心隔池‘擦肩而过’,誉亲王府上的侍卫长他是识得的,卓玉心夜里出宫是为何,他也是能猜到的,略显疲弱的身体撑不起一身合身的龙袍,不时地咳嗽几声以告知身边人他的身体有恙欠佳。
只是到了寝宫之后,退走侍女,独留文公公一人在身边侍候汤药的时候,皇帝陛下苦着比药水还苦的脸喝下了一碗药,手脚无力地躺在床榻上,与文公公虚弱问道:“卓卿一行可都安排好了?”
文公公一脸阴柔相:“回陛下,都安排好了,在宫外独辟出来一座院子,离宫门百步而已。”
皇帝陛下再是咳嗽一声,顺带着咳出些刚吞咽下去的黑色药水,文公公急慌慌地拿出手帕擦去皇帝嘴边的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