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东行,短暂停歇,临近长安,离家越近,安心之外也多了些惶恐。
一主一仆,两马并行,主子风雅英俊了些,仆人不露面目过于神秘了些。
紫牙关外五里处的繁茂杨林中,黑袍覆面的仆人江天一正从一堆火炭灰烬中扒出来一只被泥巴树叶包裹烤熟的野山鸡,扯下最为鲜嫩的鸡腿递给盘坐在一旁,饶有心事的主子南嵘轩。
二十年前,自诩剑神的仇搴冠再次败于昔日同门剑仙施茕之手,一怒之下弃剑而走,来到天狼部北境蛮荒之地北冥帝城修习刀法,刀法大成,便以刀帝自居,无门无派,坐下只收了一位入门弟子,江天一,授以所创大成刀法《赤云望月十七式》。
江天一埋头啃着香肉,见南嵘轩虽然不嫌弃这山野杂食,却因心事重重而难以下咽,吞下一口肉,低声道:“自昆仑山回程,这一路都有人跟着,只是你我走的尽是大路,人多眼杂,他们不敢动手,如今就快到了紫牙关,他们若是再不动手,等你我进城,可就没有机会了,接下来的路,才是危机重重,殿下切要小心,帝城与仙剑山庄暗斗了这么多年,施茕的弟子也都不是等闲之辈,若真是施茕亲自前来,我这把刀最多能挡住他一时半刻,殿下切记莫再纠缠,进城要紧。”
自从得知皇帝召回南嵘轩,得宇文泰支持,南嵘峥便在从昆仑山至长安沿途大小路上设下暗哨,从南嵘轩走出昆仑山可庇护的范围之后,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盯在他的身上了。
总有人不希望他活着回到长安。
可这些人不知道南嵘轩身边的神秘人是何身份。
不知道这人是谁,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人的厉害。
已有谋士大家智慧的南嵘轩虽限足于昆仑山,却从众多分散在五国中的传夫子传回来的消息中洞悉当今天下形式,其中不乏长安皇城四伏危机。
在接到皇帝的圣谕后,即刻秘密将归程告知北冥帝城,一向寄希望于替代剑仙施茕,替代仙剑山庄的仇搴冠需要在长安城中有一个均衡朝廷与江湖的盟友,江湖上而言,刀帝之名远不如仙剑山庄与剑仙施茕的名声响亮,六十年帝城战约,能站在他这一方的江湖人少之又少;朝廷中而言,仇搴冠曾游走江湖四十年,为人心高气傲,性格直爽,最看不得的就是朝廷中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正是此因,以至于他在五国朝廷中没有半点人脉,可这个囊括武道江湖的天下,到底还是那些不懂江湖的朝廷权贵说了算的,二十年前,仇搴冠弃剑练刀,若是大魏境内还有他的容身之地,他又何必要选在荒僻至极,墟废百年的北冥帝城?
许久之后,他才看明白一个活了几十年还没看明白的道理:武道江湖的血气方刚还是敌不过朝廷的‘滴墨成金’;习武之人的当机立断还是争不过钟鸣鼎食之家的‘优柔寡断’。
在许久物色朝中权贵之后,仇搴冠选择了身在昆仑山的南嵘轩,其原因有二,这是一个同他一样,是一个能够忍辱负重的野心人,为成大事受得胯下之辱,为达目的不死方休;其二,能靠修得心计谋略,家国大策从昆仑山下境殿登足中境殿,并有希望少许时日登足上境殿的,他还是年轻一辈中,昆仑山上的第一人。
自古谋者撼天下!
仇搴冠毕生之愿,只是胜一次,胜得施茕一次,一次就好!
可垂垂老矣,若要在有生之年看到那一天,必要有一个人助他成事,此人,非南嵘轩莫属。
那南嵘轩的生死,便关乎仇搴冠的毕生荣辱了。
如若不然,也不会派出座下高徒江天一亲自护送南嵘轩回到长安城。
手中美味,食之无味,南嵘轩此次回到长安城无疑就代表着要在孤立无援中与宇文泰正面相对,再与向来面和心不和的三弟南嵘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难免不会心中忐忑不安。
江天一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长刀,再看看手中空无一物的南嵘轩,不免感慨道:“江某多嘴一句,城中凶险,殿下的武学修为根基不赖,可耐不住这几年的荒废,要想成事,先得学会自保,说句不该说的,殿下不该把紫宵剑给了那个丫头,她还能为你所用不成?”
南嵘轩神思以往,想到了昆仑山上那张越是讨厌他越是叫他喜欢的面孔,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她喜欢就好!”
又发觉江天一投来的疑惑目光,想着那个在昆仑山上抢走他的紫霄剑的道姑,诡谲一笑:“我自有安排,若是我能用一把剑换来潮州盾甲军为我所用,你还觉得不值吗?”
江天一乃一介武夫,头脑中的大局仅限于当下安危,对于南嵘轩头脑中的雄才大略,他表示还不如多吃几口肉充饥来的实在。
仰头喝了几口壶中山泉水,再将水壶扔到南嵘轩手中,说道:“殿下自有殿下的道理,江某不再多嘴,只是眼下前路凶险,殿下还是得听进去江某那几句保命的话。”
南嵘轩扔掉手中只吃了两口的鸡腿,喝了一口壶中山泉水,清醒了些,与江天一踌躇满志道:“保命?而今我已站在断崖之巅,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既然我命如此,就该搏上一搏,宇文泰与南嵘峥所倚靠的江湖势力有仙剑山庄,而我有北冥帝城,他们身后有整个朝廷,而我身后是千万黎民百姓,待我回到宫中之后,你便可书信帝城仇老前辈,若是能助嵘轩匡扶皇室,败灭贼子,别说是灭了仙剑山庄,就是仇老前辈要做这武林中的至尊,嵘轩也定是要领大魏王朝鼎力相助。”
江天一击节赞叹:“好,江湖人就该行江湖事,江某信得过殿下的为人,前去一路,愿为殿下肝脑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