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城向西百里外有一座城,武痴人仙逝之前,这座城名叫文谷城,一向崇尚儒学之风的大梁王朝,江湖之人在武学上少有登峰造极一般的造诣,而武痴人却以一身硬功法名扬天下六十年,与魏王朝三剑圣齐名,却是败在了三十年前初入江湖的江湖后辈卓玉心的手上,一时震怒,三掌震裂百丈高翁鸣山,整个文谷城随之一颤,以至于文谷城中的百姓误以为是地神出世,震动大地,再度令江湖响彻武痴人大名。
杖朝之年的武痴人力不从心了,隐居翁鸣山,不再过问江湖事,一生打拼,积伤无数,最惨烈一次,当是六十年前还不曾在江湖众宗门中打响武痴人三字的名气时,遇到江湖怪人怪事:不死人玉罗煞!
昆仑山道统发江湖缉杀令,江湖中人纷纷响应,那时年少的武痴人也在其中,少年大志,意气风发,与昆仑山守境长老,老一任剑仙,盗门老祖等一众武学前辈联手制伏玉罗煞一战,可谓是叫武痴人赚足了名气,那一战之后,昆仑山守境长老,老一任剑仙皆重伤而归,不久前后仙逝,武痴人非但无事,反而是因那一战彻底扬名江湖。
只是,无人知晓,那一战,武痴人也是重伤……
由此成就了三十年前的卓玉心,初入江湖,便击败了成名多年的武痴人,不由得叫人仰望!
武痴人一生虽江湖有名,却孤僻高傲,从不曾开宗立派,更无谈收徒授武之事,无数江湖俊杰曾登门拜师求武,皆被武痴人拒之门外,由此,落了个冥顽不灵,武老痴的称呼!
后卓玉心亲自带着蔺颉狄拜访武痴人,卓玉心言说待到六十年帝城死战之期,扬名江湖的武道中人都该赴会北冥帝城,梁国武道中人于天下有名者,仅武痴人一人,可看当时武痴人高龄境况,恐怕是挨不到帝城死战之期了,就算是勉强挨到那日,也已无力在众多或敌或友之人面前再为梁国武道争回些江湖的颜面,当真是要有一个传门弟子代替他赴会啊。
因此才是收下了蔺颉狄这一入门弟子。
尽管武痴人不曾带领梁国江湖在天下江湖之中列于榜首,可他毕竟是创造了梁国江湖诸多的神话。
他是梁国江湖的神,是梁国武学后生敬仰的高峰。
武痴人仙逝之后,整个南梁江湖为之悲怵,盛王爷亲自到墓前吊唁,并将文谷城更名为武泰城,有奉武痴人为武学泰斗之意。
武痴人的陵寝就建在他晚年安居的瓮鸣山下,瓮鸣山下,杂草横生,可是武痴人的陵寝旁却是干净地不染一尘,武痴人是后生小子敬仰的武学前辈,从梁国境内各地,甚至是五国江湖之人赶来为武痴人焚纸上香的人隔三差五便来到瓮鸣山下,陵寝旁的大理石缝中生出了杂草,还不等这杂草长过了脚背高,就会被连根拔掉;墓碑四周落了尘土,飞絮,旧叶,来人则挽起袖子擦拭干净;墓碑前的果蔬,干食,酒水,没了,腐了,立刻就会被换上新的,十年来,不曾改变,这似乎已经成了一条无言的规矩。
盛王府的国礼款待也没能留住卓子骞一行多留一次日夜交替,在盛王爷还寰游在酒醉后的睡梦天国中时,潮州来人已经在追赶日出的骄阳,开始了返城之路,潮州,不可久来无主。
离开璞城,开始了返回潮州的路程,既然是到了梁国,若是不来祭奠武痴人,仿佛会是一生难安的愧疚,会是别人口中半生的诟柄。
于情于理,都该来祭奠一番。
大队人马开到瓮鸣山下,前来祭奠武痴人的后生纷纷离开,离陵寝还有百步远,卓子骞高声命令道:“下马,不能让马蹄声惊了武前辈的安魂。”
每每到了这里,都似是到了蔺颉狄的伤心之地,一向虎虎生威的蔺颉狄在远远的看见瓮鸣山的时候便开始目光黯淡,神色惆怅,别人只知道蔺颉狄是思念故去多年的师父,故地重游,难免伤心。
可卓子骞还知道这瓮鸣山下不仅仅是埋葬了武痴人的肉体与安魂,一同埋葬的还有蔺颉狄行走江湖,称侠绝代的,梦。
武痴人仙逝时,蔺颉狄还未得武痴人一身修为的七成,那时起,蔺颉狄便知道他的江湖大侠梦很难实现了,当他被派往禹州,接下铁甲军帅旗的时候,他知道,那个梦随着武痴人的入土为安,死掉了。
一行人步行前往武痴人的陵寝时,卓子骞在兄长身边低声嘀咕道:“待天下太平,王朝安定,再无战事的时候,子骞愿意陪兄长走一番江湖可好?”
蔺颉狄轻笑一下,笑容里既带无奈,又带自嘲:“可好?太平?三弟啊,你总是喜欢猜测别人的心事,可又是常猜的中其一,而猜不到其二,以前我想行走江湖是为了一个‘侠’字,可现在变了,我想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为的只是圆了师父的一个遗愿。”
“遗愿,武前辈生前有憾事?”
蔺颉狄点头,却看看身边人不在少数,这等有关武痴人的事还是不提为好,又摇头示意卓子骞不要再问下去了。
与卓子骞,蔺颉狄同行的还有沐初夏,璞城下大败骆弈,剑鬼乌白功不可没,乌白又是沐初夏的武学启蒙之师,于公于私,梁国朝廷都该对这个并非梁人,而为梁国出力的人有所表示才是。
而沐初夏就是前来有所表示的最佳人选。
乌白隐居瓮鸣山已有三十年光景,说他不吝世俗也可,说他安贫乐道也可,总之,与众多隐居修行之人一般,除了酒与武学,别无追求。
武痴人在世时,乌白住在瓮鸣山西侧的石涧洞里,武痴人住在瓮鸣山东侧的木屋中,二人年岁相当,几乎在武道江湖上同时成名,又似乎同时匿迹,还都是倔脾气,虽是隐居,却老人顽童心地谁都不服谁,常常登上瓮鸣山巅比试一番,比试过了,累了,就拿出几坛酒言欢对饮,困了,就酣睡在山风料峭之中,待到酒醒梦终之后,睁眼便是对方的老脸,二话不说,出手就打,又是打到分不出胜负,山顶杂草被踏平为止,各自拧着鼻子回家。
只是人生难得觅知音,得一知己,千杯不醉,此生足矣!
武痴人晚年打不动了,连登上瓮鸣山巅都吃力得很,便与乌白隔山对饮,瓮鸣山东西两侧尽是两位前辈豪迈笑语。
令身为武痴人弟子的蔺颉狄羡煞得紧啊。
他的知己又在何方?
到了武痴人的陵寝旁,有了些岁月旧痕的墓碑已然洁净如洗,墓碑右上侧刻写:江湖泰斗,武林先贤;中间大字刻写:武痴人之墓;左下侧刻写:弟子蔺颉狄立,墓碑后则是由盛王爷亲自书写下的武痴人一生壮怀激烈之事,百件之多。
卓子骞,沐初夏,蔺颉狄三人在前,各自焚香三束,跪地叩拜,撒酒浇奠,武学,从不分国界。
见墓碑上微微落了些山间的尘土,蔺颉狄挽起衣袖轻轻擦去,不觉间,两滴眼泪落在石碑之上,洇润一片。
黄骇,陈陆离,方柔茹,牧封流,霹雳虎一应祭拜,连半懂人事的狼奴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跪在最后为武痴人叩首。
昆仑山上三位仙尊已超脱世俗,年龄虽高,却仙风道骨,该另当别论,与武痴人同辈的江湖高手,盛明者今时还剩几人?
剑鬼乌白,剑魂竹青寒,刀帝仇搴冠,剑仙施茕,盗门前掌门毕英寒,金刚祖师骆弈,天狼部大祭司魂荼……
以及不与中原武林往来的吐谷浑皇廷大相师鸠离。
这些都曾在江湖上盛名一时的人物如今年岁最小者骆弈都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他们这一辈江湖人还能风行多久?
当年的喀喇法师与卓玉心对阵败下,伤及根本,甘愿入流沙掩尸一死,从这世上除名,并未敲响这个江湖的警钟,可是武痴人仙逝却是狠狠地敲醒了他们这一辈的江湖人,江湖才杰辈出,早晚如王朝更迭一般,被后人取代他们的的位置,他们那个自诩神,圣,仙,帝的时代随着武痴人的离世逐渐敝落,凋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