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也没比秦伯强到哪里去,颤颤巍巍好半天,才试探着开口:“酒生啊,你到底是人是鬼,可别吓二娘了。”
酒生是白堕的乳名,这些人开口以最亲昵的称呼唤他,可在一年多以前,却声声叫嚣着让他去死。
白堕突然觉得无比可笑,是故讽刺得不加掩饰:“二娘,您是做了多少亏心事?还怕青天白日里有恶鬼上门不成?”
“那就是人了,是人就好说。”林二娘伸手来摸他,白堕一侧身,躲开了。
林二娘尴尬着收回手,“我这就让止月去给你收拾屋子,再备些酒菜,通知你娘她们回来……”
白堕:“我娘去哪了?”
“庙里。”林二娘堆笑:“你回来了,总得好好接风才是,你二哥当家,自然不会亏了你。”
“二娘刚刚没听到我的话吗?”白堕知道她故意装傻,半点没有含糊地挑明:“二哥平白做了那么久的当家,也该歇歇了。你们各自散了吧,待我娘和苏姐姐回来,再摆家宴。”
他说完就走。
林二娘在他身后嚷嚷:“歇歇?他也不累,他不用歇!”
白堕不回头,她又追上来:“酒生,你刚刚回来,才应该好好歇歇啊。”
听到这话,白堕才住了脚,“二娘,做人贪得无厌,是要遭报应的。”
林二娘不明所以:“什么报应?”
“我就是你们最大的报应。”白堕对着自己比划了一下,“我让他歇着,他就得歇着。”
这话言罢,他又抬头,对着满屋子的人高声道:“我爹临死前,亲口说要把林家和清水源交给我,这话是当你们所有人的面说的,所以……”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从这一刻开始,这里,我说了算。”
一众人低着头,不敢答话。
白堕也不理他们的反应,出了前厅。路上碰到端着食盒的小策,两人皆是目不斜视,谁也没搭理谁。
他引着酒坊的伙计出了大门,感谢之后遣一群人散了,最后才回到自己先前住的院子。
那院子看起来荒凉不少,窗纸都已经破了。
几个洒扫的下人见了他,都忙远远地绕开。
秦伯从里面迎出来,这会儿终于镇定了些,见了礼,说:“三少爷,今夜怕是收拾不妥,不如先找其他的院子住上一晚?”
“我娘和苏姐姐去哪里了?”白堕措不及防地问。
秦伯回得顺畅:“三夫人这几日常做怪梦,所以带锦苏去庙里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特意宽慰:“虽然三少爷这些日子不在,但她们的日子还好,没受着什么欺负。”
白堕点头,看着满院的荒草,良久才说:“你们拾掇吧,我明天回来住。账册送到酒坊去。”
秦伯没有怠慢。
他已经在林宅里活了大半辈子,虽然知道林老爷生前的心意,但人已经去了,多少还是要为自己打算。是故搬账册的同时,便把这事报给了正在下棋的林止月。
林二少爷捏着云子,淡淡地说:“让他看好了,不然三弟还以我的日子过得有多舒坦呢。”
秦伯得了令,退了出去。
人影走远,林止月突然狠抓起棋盘上的黑白云子,一把砸向门边,“老东西,两面三刀。”
小策在此时进来,正正被砸了一身。
林止月吼:“滚出去!”
小策面无表情,进门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好后又低头捡起了棋子。
林止月起身踹了他一脚,“又聋又哑,难道连疼也感觉不到吗?”
小策被他踹得向前一趴,好半天才茫然地爬起来,林止月当胸又是一脚,“我说滚出去,滚!听不到吗!滚!”
他每骂一句,就踢上一脚,直到小策彻底被他踹出门去,才算做罢。
林止月拿下人撒气是常有的事,外面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两个丫头躲远了,悄声说:“三少爷回来了,咱们这些人许是能好过些吧?”
另一个立马“嘘”了一声:“谁知道那个是人是鬼,明明之前都被扔进死人坑里去了。”
这些议论自然传不到白堕耳朵里,他此时正煮酒烤火,对着陆云开和温慎侃侃而谈。
两人离开之后的事情被他讲得绘声绘色,尤其是在说到胡晓等人时,温慎忍不住插嘴:“你二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这些人收到酒坊里去的啊?”
白堕饮尽杯中酒,笑了:“自然是有意的,他打着对我报恩的名头,让这些人进到酒坊来,尽心做事,多大的便宜啊。”末了,又补了一句:“只是没成想,最后这便宜倒让我占了。”
“可那些人不知道你是被他砸死的吗?”陆云开不解。
“自然知道啊,”白堕用杯不尽兴,索性换了坛子,“可他打死我的那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逼不得已,还敬他是大义灭亲的汉子呢。”